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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今天,我在下班回家的时候,路过“老干活动中心”的大门前,在象棋和麻将的嘈杂声中,听到有个人带着笑声说了一句话:“嘿嘿,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”这句话儿,在我们这里是俗语,我小时在农村生活的时候,就常听人们这么说的。听到这句话,我心里就想,到底“老人言”有多少份量呢?回到家后,我一直没放下这个思绪,因为我想起了早已过世的几位老人和他们的只言片语来。
    
    六十年代,我生活在农村。有一天,一个年轻人跟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闲聊的时候,老人说:“我活了九十岁了,人间的事也见够了,再活下去,也不过如此罢了;我现在所看到的人,都是隔代的,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了;现在家里子孙也不少,队里的人也来来往往,但都不是我的朋友;只有找到‘同班’的人(年龄差不多的人),才不觉得孤独。”一般人都认为,跟老人说话,最忌讳涉及老死的话题,想不到这位老人,对死却如此的轻视和乐观。
    有一天,我听见两个老奶奶说话。一个说:“我听人说,做酸笋容易发霉变臭,其主要的原因有两个,一个是采笋时手出汗,汗水污染了笋了;二是切笋时说话,唾沫污染了笋了。”另一个叹道:“我们都八十多岁了,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,多活一天,就多知一件,知道完了,人就死了。”农村老奶尚有“学无止境”、“活到老,学到老”的意识呢。
    有一天,有一大堆人去看望一个重病在床的老奶,有几个老一些的妇人抽泣着,说了不少安慰老人的话。想不到老奶却说:“你们不要因为我无儿无女、贫苦一生而难过,我都不流泪,你们也别流泪。其实,人生如何贫,贫到上街讨饭,他就不再贫了;人生如何病,病到死了,他就不再病了;死算什么呢,象风吹灯灭一样,一了百了。穷人的死与富人的死是一样的,就当长梦不醒罢了。”老奶如此说话,众人有的不哭了,有的哭得更伤心了。过了几天,老奶就过去了。想不到老奶有非同一般的生死观。
    七十年代,我在城市生活。有一天我在公共汽车上,看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上车,卖票员叫一个青年人给老者让位,青年人不肯,卖票员只好又叫另一个青年人让了位。老者对让了位的青年人道谢并说:“你才是好样的。”先前不肯让位的青年人听了不好气的说:“老不死的!不在家呆着,出来挤车看热闹着玩还是什么的!?”老者从容笑道:“能活到听到有人骂你‘老不死’的岁数,也是不容易的啊!有不少人没有听到别人骂他‘老不死’,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啊!”的确,“人生七十古来稀”,在活到象他那样年纪之前,谁又敢保证自己能活到“老不死”的程度呢?
    八十年代,我认识了一位写毛笔字非常好的老人,八十多岁,身体硬朗,满面红光。我很赞赏他的书法,我主动跟他交朋友,并向他索要一幅他写的书法作品。他送我一幅之后对我说:“你要留作纪念我就给你,你若要挂在厅堂,我就不愿给你;要挂字幅,劝你到街上买名人的书法来挂,无名的人写的,挂起来是没意义的;世界上只有‘名人书法’,没有‘书法名人’。无名之人,字写的再好,也不算是书法的;名气大的人,随意一写,就是书法,随手一挥,就成墨宝。”这位老人的话,似乎揭示了一种顽固的社会观念,且不去论它正确与否。
    九十年代,有一天,我去看望一位八十多岁、卧床不起的老人,他说,“你们都来看我,我很高兴。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要死了,你们伤心,其实我却不怕死。死有什么呢?我给你们念一首诗吧:生在人间有散场,死归地府也无妨,人间地府原相似,只当流落在异乡。”他念这首诗时,流露出坦然的微笑。这首诗我不知出自何处,依他的才力,我判断不可能是他写的。但他既然会引用它,说明他对此诗有深刻的理解。
    还是九十年代,有一次我去省外旅游,在一座名山上,我与一位老者闲聊。当谈到“名山大川”时,老者侃侃而谈,他的话,很有见地。他说,“‘名山’与‘无名之山’,对于人们看来,价值不同,但对于山本身看来是一样的;‘有名之山’古往今来,人们天天来玩赏、人们天天谈论它、人们把它写进书里、把它画成图画挂起来,可是你看见山高兴了没有呢?‘无名之山’,没有人去玩赏、没有人谈论它、没有人把它写进书里、没有人把它画成图画,可是可是你看见它悲哀了吗?人也一样,死了就了了,何计身后谈、何计身后名。唐时的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,流芳万古到如今,荣耀是再荣耀不过的了,可是他们知道他们的荣耀了吗?”这位老者的话,不全对,但也值得深思。
    
    《论语》中有言:曾子有疾,孟敬子问之。曾子言曰:“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;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”就是说,“鸟快要死的时候,鸣叫的声音是悲哀的;人快要死的时候,说出来的话也是善良的。”
    朱熹解释说:“鸟畏死,故鸣哀;人穷反本,故言善。”也就是说,鸟因为怕死而发出凄厉悲哀的叫声,人因为到了生命的尽头,反省自己的一生,回归生命的本质,所以说出善良的话来。
    
    人到生命的尽头,一切的争斗、一切的算计、一切的荣耀、一切的耻辱都已成为过去了,现实将渐渐的远离于他,一种惋惜,一种对于生命的亲切留恋之情,自然而然地产生。
    
    也许,我们到了那个时候,也是那样释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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